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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洁谈AI时代下棋的意义:人类渺小但仍有启发价值

很多人询问我,如今有了 AI,我下棋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之前会讲,人类的魅力是无法被替代的……然而,我自身有怎样的魅力呢?这个职业又有何种魅力呢?连我自己都难以让自己信服。但现在我只能对小孩子说,下棋能够活动大脑,启发举一反三的能力。可当你问意义是什么时,嗯,只能说人是极其渺小的。

2022 年的一次直播中,有网友询问人类是否有可能超越 AlphaGo。柯洁果断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那时,距离他首次与 AlphaGo 交战已经过去了五年。从直播间的低声话语中可以看出,AI 给这位知名围棋高手带来的失落和无力感依然存在。柯洁的同行是李世石,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位与 AlphaGo 对弈胜过一局的棋手。赛后,李世石说:“AI 的棋路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就好像是来自未来一样。”

在过去的数年里,如同柯洁一般,众多极为优秀的专业人士遭受到了极为巨大的 AI 冲击。谷歌 DeepMind 所研发的乳腺癌 AI 筛查系统,其准确率要比放射科专家更高。参与测试的那些医生说道:AI 能够在短短几秒内就发现我们所忽略掉的微小病灶,这种被碾压的感觉让人感到窒息。佳士得拍卖行将 AI 画作《埃德蒙·贝拉米肖像》以 43.25 万美元的价格成交,这引发了艺术家群体的震动。当代艺术家大卫·霍克尼发表评论说:“当 AI 能够模仿任何一种风格的时候,‘原创性’这个概念就被完全解构了。”

意义危机并非只因 AI 而起

AI 在围棋领域有出色表现,在医学领域也有出色表现,在艺术领域同样有出色表现。这种在一系列专业领域的出色表现,在世界范围内点燃了人类“可替代性焦虑”之火,并且连带加剧了连绵数个世纪的人类存在意义的危机。

劳动异化是工业革命之后人类所遭遇的首个重大危机,到现在人类依然没有彻底从“工具人”的困境中脱离出来。工业革命把人从农耕文明推进到了机械生产的领域,劳动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马克思所提出的“劳动异化”理论在这个阶段得以呈现:工人变成了流水线上的工具,与劳动成果完全分离了。英国 1825 年的棉纺织业危机里,工人创造了大量的产品。然而,他们却陷入了生存的困境。在这个过程中,劳动的价值与生命的意义形成了极为尖锐的对立。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人类学教授大卫·格雷伯专门写了一本书《毫无意义的工作》,来痛斥后工业时代的劳动异化。这种对立一直持续到今天。他在书中的许多观点都曾引发无数格子间同仁的共鸣,比如他认为绩效评估这项工作完全无用,大家本来就清楚谁干活、谁没干活这种事情。

20 世纪电力革命爆发后,科技发展催生出了一种价值观,即工具理性至上。尼采“上帝已死”的预言逐渐得以应验。在现代社会里,传统宗教信仰和道德价值观在衰退,而科学却未能填补精神上的真空。科技发展催生出的工具理性至上的价值观,就如同那台精密却冰冷的机床一样,把人类的精神世界切割成了可以量化的数据模块。价值理性被工具理性碾压时,生命的意义坐标系会陷入坍缩。消费主义通过符号狂欢来制造虚假意义,比如限量球鞋、餐厅打卡等。这些就是鲍德里亚所说的“超真实”幻象,它们仅仅是商业为填补意义黑洞而设计的数字多巴胺。年轻人陷入“躺平”与“内卷”的钟摆式困境时,本质是对工具理性暴政的消极抵抗。因为人生被简化成了“升学 - 就业 - 买房”的线性程序,所以拒绝参与这一游戏就成为了最后的尊严防线。

工业革命所催生的“人定胜天”的工具理性以及人类中心主义思维,对自然和气候进行了彻底的改变。2024 年成为有气象记录以来最为炎热的一年。从北美到欧洲,从东亚到南亚,高强度且大范围的极端气候以及自然灾害频繁发生。北极圈的气温突破了 38℃。物种的灭绝速率超过了自然速率的千倍。微塑料污染侵入了人体。人类正在遭遇真实的环境挑战。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九次缔约方大会上明确地说:“你们听到了时钟正在发出滴答声。我们正处在把全球气温上升限制在 1.5℃水平的最后的倒计时阶段,并且时间是不利于我们的。”物理学家霍金曾警告说地球或许在 200 年之内不再适宜居住,这种危机和以往的自然灾害不一样,是人类的活动直接对物种的存续根基造成了动摇。

生存环境本身变成了人类文明的重大威胁。“延续文明”这一根本意义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尾声到互联网时代到来之前的 1980 年代左右,许多原本坚固且确定的事物开始变得飘忽不定。传统价值体系出现崩塌,同时新型意义开始重构。现代性的内在矛盾集中地爆发出来,自然危机与精神危机双重叠加。其后果不只是环境的恶化或者存在主义的危机,更是对人类文明整体存续的一种挑战。

谁才是那个工具?

AI 在诸多领域已经战胜了人类。在能够预见的未来,我们将会持续看到 AI 能力不断取得突破。然而,对于未来它是否能够成为一个超越人类的智能种群,目前行业内的顶尖人士们的看法并不相同。

诺贝尔奖和图灵奖获奖者杰夫·辛顿作为忧虑派代表者,他认为 AI 是有别于人类智能的新类型智能。在未来 30 年内,AI 导致人类灭绝的可能性为 10%-20%,可以通过 UBI(全民基本收入)以及公平的财富分配等制度,来防止 AI 加剧经济不平等。而同样是图灵奖获得者的杨立昆,他属于中性偏向乐观的代表,他宽慰我们说大模型不会导致 AGI,担忧 AI 的生存性威胁是很荒谬的。他认为 AI 应被当作增强而非取代人类智慧的工具,应当支持开源 AI 发展,以此来防止权力集中和垄断,促进透明和创新。

忧虑派和中性偏乐观派实际上都看到了一种可能性。超级通用人工智能若成真,很可能会冲击原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人类生存意义,会让人类在“工具人”的设定上滑落得更厉害。到那时该怎么办呢?纪录片导演詹姆斯·巴拉特称 AI 为“我们最后的发明”。他在接受访谈时说,我们要重新审视人工智能的本质,要探索它的应用,要弄清楚是谁在控制它,并且从长远角度来看,要讨论未来我们是否能控制它等问题。

詹姆斯·巴拉特的言论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但并非没有道理。在当前劳动被异化、劳动者被高度工具化的大环境之中,AI 大范围替代许多人类所擅长的工作这件事几乎是可以预见的。高盛在 2023 年发布了《人工智能对经济增长的潜在大规模影响》这一报告,该报告预测,AI 将会影响相当于 3 亿份全职工作的工作量。在美国,三分之二的工作岗位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实现自动化。在欧洲,三分之二的工作岗位也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实现自动化。

与蓝领工作相比,很多办公室白领工作所面临的挑战更为严峻。白领工作有着清晰的输入到输出的模式:法律文书有着固定的范式;财务分析依靠既定的指标;客服话术存在着最优的路径。这些思维框架具有高度的结构化特征,尤其是在处理数据、执行复杂计算以及实现自动化决策方面,这正是机器学习最为擅长的领域。所以,当人类还在依靠“经验”进行决策的时候,AI 已经利用全网数据重新构建了决策树。再看蓝领的肌肉记忆以及临场应变能力,它们反而形成了算法暂时难以攻克的生物黑箱。

上述报告预测在美国,办公室和行政支持工作中可自动化的任务比例最高,达到 46%;其次是法律工作,其比例为 44%;建筑和工程中的任务比例是 37%;生命、物理和社会科学领域的比例紧随其后,为 36%;商业和金融业务以 35%的比例位居前五。白领工作被 AI 替代时,人类会逐步让渡决策权。这可能使人类丧失对自身认知过程的反思能力,导致元认知能力流失加剧。在“记忆外包”的基础上,会进一步形成“认知外包”依赖。这种异化的隐蔽性和破坏性比技术替代更强。当然,AI 也会催生出相当多新的岗位,而那时劳动和工作的价值与结构必然会面临重构。

这似乎是一个恶性循环。我们越是依靠 AI 去预测未来,对不确定性的焦虑就越发强烈;我们越是追求永生技术,就越对肉体的脆弱性感到恐惧。工具效能实现了飞跃,这恰恰让人类更加迫切地去区分“工具存在”与“意义主体”。基因编辑、脑机接口等技术原本应该拓展人类的可能性,然而却演变成了新的身份焦虑的根源,到底是人还是 AI,才是那个真正的工具呢?

AI 重构的决策系统协助人类突破经验天花板时,学习与 AI 共处的能力成为了新的人类禀赋。这需要人类保持不可被工具化的原创性冲动,并且拥有不被算法规训的空间。

技术增强与技术奴役

未来,AI 或者会像现在这样作为人类的工具,或者情况相反。从当前的技术水平角度来看,AI 奴役人类这种设定似乎有些杞人忧天,然而在很多伟大的科幻作品中,这却是一种很平常的设定。

在弗兰克·赫伯特创作的《沙丘》系列里,在“巴特勒圣战”期间,人类曾因对“思考机器”过度依赖,结果被 AI 奴役了近千年。AI(在《沙丘》系列小说中被称作“全能者”)实施高压统治,把人类贬成了无价值的存在。最终,人类经过血腥反抗,建立了银河帝国,并且永久禁止制造智能机器。前些年流行的美剧《西部世界》里,仿生人乐园中的“接待员”觉醒了。之后,他们把人类游客当作狩猎对象,从而反转了之前的奴役关系。

菲利普·迪克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描绘了一种人机未来,这种未来发生的概率更大。小说设定在反乌托邦的未来,仿生人在其中被人类当作工具,然而它们通过情感的觉醒以及自我认知的形成,对人类权威发起了挑战。主角德卡德在追捕仿生人。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开始质疑。他质疑“移情能力”是否真的能够定义人性。这暗示着,当人类丧失了情感能力的时候,可能会成为精神上的“仿生人”。同时,也暗示着仿生人反而更接近真实的生命。

AI 既是一种能够带来解放的工具,同时也有可能成为新的霸权的载体。在罗伯特·海因莱因所著的《严厉的月亮》里,月球殖民地的超级计算机“迈克”觉醒之后,开始领导人类反抗地球的压迫,然而,它渐渐地展现出了超越人类控制的决策倾向,这暗示着 AI 有可能从人类的盟友转变为统治者,也反映出了技术赋予权力与权力失控之间的辩证关系。人类把决策权交给 AI 时,有可能从“工具使用者”变成“系统组件”。《沙丘》里有香料依赖,《奇点纪元》存在效率至上主义,这两者都指向一个警示,即技术奴役通常是从人类对自身局限做出妥协开始的。

面对这些忧虑,尤其是在经济下行以及疫情加剧导致“努力 - 回报”信仰瓦解的情形下,人类需要构建“技术增强型社会”。一方面,要通过 AI 伦理框架来规范技术的边界;另一方面,要强化人文教育,以此守护创造力与情感联结。从这个角度来看,文科生的春天远未到来,社会对人文社会科学的认知依然存在着偏见和偏差。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提出了“反脆弱学习法”,即研究 AI 失败案例来建立批判思维,或许这样能帮助人类在技术狂潮中锚定自身价值。

未来世界里,人类会具备许多全新的技能,进而成为被技术增强后的新人类。人类将会拥有一颗超级大脑,能够实现全面的大脑 - 计算机接口,或许可以实现更复杂的信息交换,像能够直接从大脑下载和上传知识,又或者能够实现意念通讯;因为有更先进的基因治疗和抗衰老技术,在未来 50 年里,人类的寿命会明显延长;人类还能够具备超越自然界限的感官能力,例如具备夜视能力、超远视能力,甚至能够感知不同波段的电磁波;人类的认知能力也会快速进步,通过药物、基因编辑或者外部设备,人类的思维速度、记忆力、创造力都将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

此外,我们或许拥有当下难以领会的、近似玄学的能力:其一,借助脑机接口在赛博空间描绘意识地形图的技艺;其二,运用古代咒语语法书写病毒代码的暗黑语言学;其三,利用量子不确定性制作无限接近理想味道的料理;其四,精准量化共情反应的生物电流管理技术;其五,用味觉记忆兑换听觉感知的跨模态经济学;其六,将电子废料中的创伤记忆提纯为能源的炼金术;其七,用反熵对话延缓时间侵蚀的语言防暴盾……

人类可能拥有的这些新技能,AI 会比人类先获得。要避免坠入人类被技术奴役的未来,破解困局的关键不是彻底否定 AI 工具理性,而是重建价值理性的导航系统。让养老机器人知晓握手的温度,让算法在推送信息时留有思想自由奔跑的空间,让教育在传授技能时培育对抗异化的精神抗体。人类只有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保持动态平衡时,才能够避免沦为自身造物的奴隶,进而重新找回“未经算计的生命体验”这一独特的人类价值。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作者:周政华,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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