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包装”

本科阶段，我毕业于一所知名的985高校的外语专业；硕士研究生阶段，我选择了美国QS排名前100的高校深造；托福考试成绩达到了100分以上；在英语教学领域，我已积累了超过10年的丰富经验；并且，我所指导的学生中，不乏英语成绩优异者。

这是培训机构的宣传海报上，有关于张哲的介绍。

实际上，张哲今年34岁，他的本科专业和托福成绩尚有可查的依据，然而其他方面却经过了过度的美化与修饰。

图源：《天才枪手》剧照

过往，张哲总能找到自圆其说的依据：在他多年的实践经验里，他察觉到家长们更关心的是孩子的成绩能否得到保障，而非老师学历的真伪；在机构眼中，更看重的是“名师”形象能否吸引顾客，而非教师实际的教学经验。至于这些“名师”是否名副其实，似乎并不被大多数人所关注。

《封面新闻》报道，教育培训机构热衷于塑造名师形象，采用“七天速成XXX”的培训模式，并借助“名师”的名号，课程售价能够高达万元以上。此外，部分考研培训机构在课程研发方面的投入仅占其收入的10%-15%，而用于营销的费用却占据了50%-60%的比重。

家长焦虑、机构竞争与分数角逐，共同促成了这桩“名师”生意。

不过，这桩生意已经受到关注。

近期，考研英语领域的知名讲师周思成因涉嫌伪造考研英语成绩，引发了公众对名师群体的一系列热议。在此背景下，近一个月来，众多地区的监管部门对校外培训机构实施了更为严格的监管措施，例如青岛市教育局明确划定了多项培训机构不得采取的行为，涵盖了虚假广告宣传、诱导学生作弊等多种违规行为。

休整了一段时间后，张哲终于决定要离开。

制造“明星”老师

时间倒回至2023年3月。

张哲重返故里，经朋友引荐，前往一家当地的教育机构参加面试。该机构专注于提供各类考试的培训服务，包括兼职教师在内，员工总数已接近百人。他的主要职责是教授英语课程。

入职过程十分顺畅。张哲回忆道，那时恰逢行业高峰期。据当年媒体报道，该地区高考报名人数从2022年的5.8万增加到了6.9万；研究生考试报名人数也超过了8万。这一变化显著提升了当地培训机构对教师岗位的需求。

张哲的海外留学经历使他更受学生与家长们的青睐。例如，在试课过程中，就有家长主动索要联系方式，并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私人辅导。他心想，这至少说明这些家长对他表示了认可。

张哲在入职半年之后，以一位新教师的身份，收获了七万元的收入，平均每月可领到一万一千六百元的薪酬。据当地媒体报道，2023年，该地区职工的平均月薪为八千三百五十五元。

这份收入让他感到非常满意，他负责带领两个“冲刺班”，在日复一日的教学过程中，他度过了一年半的时间。

转折发生在2024年春节后。

张哲的上级找到他，告诉他市场竞争异常激烈，为了吸引更多学生，机构计划推出“名师”计划——挑选五位教师进行重点推广，而张哲有幸成为这五位教师中的一员。

领导对“名师”的未来前景进行了详尽的描绘：预计收入将比目前水平提升1.5倍，按照领导的描述，年薪至少可达20万元；一对一授课的课时费用为450元，机构不会从中抽取提成；此外，还将提供专属的宣传资料，每周定期发布相关文章，并配备1至2名助教组成的教学团队。

但成为“名师”的过程，有点让张哲出乎意料。

首先是学历。

他在美国深造。不过，在宣传资料中，他展示的托福分数却与澳大利亚的硕士学历相匹配。“众所周知，澳洲多数院校接受雅思成绩。专业人士一眼便能察觉此中的不妥。”为此，他与同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终，领导作出决定，投入资金重新制作了海报。

其次是教龄。

他的工作年限并未超过七年，然而其简历上却标注为“英语教学超过十年”。同样，他的同僚们也采取了类似的做法，一个年仅26岁、教龄仅两年的教师，其资料中也被描述为“从业十年，辅导出众多高分学生”。而关于他，有传言称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擅长与家长沟通，因此被选中。

张哲对于成为这样的“名师”感到迟疑，他认为这有些过于包装，因为“一旦说出一回谎言，就可能毁掉所有的真诚”。

张哲曾向友人求教于利与弊的权衡。友人闻言后，劝诫道：“若不幸被察觉，你若转至新单位，如何向对方解释？背景调查又将如何应对？”

朋友口中的风险，跟摆在他面前的诱惑比起来，实在不算大。

首先是收入。

张哲指出，近年来普通教师的薪资普遍有所下降，而所谓的“名师”不仅起薪较高，而且课时费也相对丰厚。

其二是考核压力。

一般教师的招生评估与他们的月收入紧密相关，然而，对于知名教师来说，评估周期是每学期。换句话说，知名教师拥有更充裕的招生时段，并且更广泛的宣传和曝光有助于招生工作的顺利进行。

张哲有意开设一个以兴趣为导向的英语班，领导得知此事后，特地向他指出：“一旦你赢得了声誉，自然会吸引学生，开设新班级便会变得轻松。否则，又有谁会知晓你的名字呢？”

“先成名，再立业。”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哲答应了下来。

于是，张哲便在以他名字命名的独立教研室中，渐渐感受到了“名师”的荣耀：前来听课的学生日益增多，随之而来的收入也在稳步上升。

他所在的机构，得益于这些“明星老师”，吸引了更多的学生前来就读。

谁需要“名师”

在培训机构担任教师与全日制学校的教师职责不同，其工作目标设定得更为清晰明确。

张哲在过去的两年中，对培训的本质进行了总结。他认为，培训行业的关键在于服务。其中，考试内容至关重要，讲解内容应与之相匹配。最终目标就是让学生能够通过考试，并获得高分。

与之相对应的是学生与家长对分数的追求。张哲指出，所谓的“名师”并非他们所渴望，而是由需求所催生——随着考试竞争的加剧，学生和家长的焦虑感也随之不断上升。

张哲所了解的家长们普遍持有这样的观点：仅凭学校的教师是远远不够的。为了使自家的孩子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他们纷纷尝试通过各类培训机构寻求一条便捷之道。

张哲回想起来，在去年的暑假期间，有家长在咨询报名事宜时，曾直接提问：“能否推荐一些资历深厚的‘名师’，最好是那些在学校任教，并且曾经参与过考试试卷命制的教师。”

他刚准备接话，便被边上的课程销售打断，一番花言巧语地应和。

“要是家长较真，问起老师是哪所学校的，怎么办？”

请放心，我们已向家长告知学校实行保密制度。他们对此事了解透彻，不会随意提问。

实际上，在他所在的机构里，授课的依然是那些普通的教师。然而，家长们似乎更关心的是否能找到宣传海报上那些拥有众多头衔的所谓名师。他们往往不会深入探究，甚至难以核实其真实性，更多的是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家长手持展示张哲信息的宣传海报，面带自信地评论道：“您曾有过海外留学经历，就读于知名学府，相信您教导我的孩子一定不会有太大难题。”

他坚信，家长们更倾向于寻求“名师”的指导。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倾向可能源于一种盲目的崇拜。身份标签往往会在人们心中占据先导地位，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靠衣装”的道理，就拿房产中介这个行业来说明。

教育培训机构的一位匿名负责人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的采访时透露，目前教育培训市场的竞争异常激烈，不少机构确实会对外宣称拥有“名师”。特别是在针对中小学生的辅导培训领域，家长的意见往往占据主导地位。家长们往往没有足够的时间逐一核实信息，因此，选择那些被机构称为“明星老师”的教师，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一个更为明智的选择。

他表示，教育机构领域相对较小，其中不乏真正的优秀教师，同时也存在一些经过“包装”的师资。大家对此心照不宣，各自凭借实力争取更多学生资源。

据《封面新闻》报道，考研机构培养名师主要采取两种途径——要么与现有名师签约，要么自主培养。他们通过精心制作形象宣传片、虚构上岸成功率、剪辑精彩授课片段等手段，在社交媒体上颇受欢迎。

文章指出，这些机构依赖所谓的“名师”来吸引关注，随后推出诸如“七天攻克XXX”、“30天快速掌握XXX”等模式的课程，并借助“名师”的名号，其售价常常高达万元以上，此类现象屡见不鲜。在考研机构中，课程研发的投入仅占其收入的10%-15%，而营销费用则占据了50%-60%的比重。

不久前，已辞职的张哲浏览到了一则消息：一位知名影视演员在社交平台上推出了英语教学项目。听闻该课程仅用5天时间便实现了销售额高达500万元。

他特地点击了那位名人的直播频道。他分享的内容主要是基础性的知识，尽管如此，直播间内的观众们依然情绪热烈。

“你说，他算是名师吗？”

焦虑和风险

张哲历经了挣扎。“即便没有那些额外的标签，我依然能够赢得学生和家长的喜爱。”

身处那间独立的办公室里，他享用着免费的零嘴——家长们为了使孩子能加入他即将满员的培训班，不时会赠送一些精致的食品。这份甜蜜的味道，让他心中的不安得到了缓解。

张哲解释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他并非有意说谎，然而，他也不会轻易揭开那层美好的面纱。

滤镜之下，他的工作量和压力陡增。

高考前夕，张哲与几位知名教师被指派进行网络授课，时间定于每周一、三、四的晚上八点至十点，而周六的授课时间则从晚上七点持续至十点。在这段时间内，他们需实时回应学生的提问，并按照既定节奏进行课程讲解。

一节无瑕疵的在线直播教学，至少得花费整整一天来精心准备。与传统的面对面授课不同，网络教学输出的信息更为集中，教学强度也更为强烈，张哲几乎找不到任何休息的空隙。

在屏幕的另一侧，学生们总能目睹这位老师，他并不常感到口渴或需要去洗手间，他总是充满活力地传授着知识。

实际上，张哲在屏幕前不敢流露出疲惫的神情，因为那样做可能会对后续的招生工作产生不利影响。

依照规定，“名师”的招生名额需平均分配至每月，每月至少需招收5名新生。与张哲同时崭露头角的一些教师，由于整个学期内未能达到招生指标，其“名师”称号已被取消。

与其说他担心被淘汰，不如说他更担心身份露馅。

学生们与张哲变得熟络起来，便好奇地询问他在美国是否有结识的同学或朋友，希望他能帮忙代购物品。张哲正打算婉拒，那名学生却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老师，您是不是真的在美国深造过呢？”

他表示，这些学生们对互联网了如指掌。若深入探究，恐怕会发现不少问题，“他们在美国读研确实属实，然而那位（名师）的头衔却疑似存在水分，让人不禁心生疑窦。”

家长也开始在意细节。

家长询问张哲的年纪，得知他34岁，若倒推十年，按理说那时他应正攻读研究生，然而这与他已经工作十年的说法并不相符。张哲显得有些吞吞吐吐，他的解释勉强让人信服，算是混过去了。

为了防止类似问题的再次发生，张哲在日常生活中刻意装扮得更为成熟，将圆领T恤替换成了Polo衫，并将牛仔裤的颜色调整为深色调。在授课之余，他还尽量减少与家长的交流，以防露出马脚。

张哲更担心的是风险。

该行为得到了法律条文和具体案例的证实。以2021年5月为例，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部门依照法律规定，对一家教育机构进行了虚假广告宣传及价格欺诈行为的处罚。

在那时，该教育培训机构通过其公众号发布了捷报，详细列出了十位在化学科目中年级排名第一的学生名单以及他们的具体成绩，以此来展示某位教师的教学成效。紧接着，该机构还推出了宣传视频，视频中提到这位教师“从事教学已14载，他所指导的学生在学习态度和成绩上均实现了显著进步，总计帮助200多名学生成功考入深圳的五大知名学府”。

经核实，该机构所公布的教师队伍资料与实际情况存在出入，相关责任人未能提供相应证据来验证所宣传信息的准确性。此类行为构成了虚假或误导消费者的商业宣传，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的相关规定。

今年二月末，享有千万追随者的考研英语辅导专家何凯文公布了他在英语一科目中的得分，达到了89分，并在评论区留言表示，“感到非常惭愧，原本以为能突破90分”。当时，由于考研英语一的难度较高，引起了广泛的讨论。紧接着，“何凯文英语一89分”的话题迅速在微博上成为热门搜索。

3月5日，有位知名教师周思成公开发表了对何凯文成绩真实性的质疑，他强调何凯文的成绩核查视频存在剪辑痕迹。紧接着，在三天之后，何凯文进行了公开道歉，承认自己的实际成绩是71分，而之前公布的89分成绩是虚假的。

他对这一行为作出了解释，指出“通过虚构的成绩来保持教学的信誉和影响力，表现出急功近利的心理”，同时宣布将退出考研培训。

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的刘凯律师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的采访时指出，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培训机构若向公众传播虚假简历等不实信息，可能触犯了《反不正当竞争法》中有关“虚假或误导性商业宣传”的相关规定。这种行为不仅会扰乱市场竞争的秩序，而且监管部门有权要求其停止违法行为，并处以罚款。在情节特别严重的情况下，甚至可能面临吊销营业执照的处罚。

若发布含有虚假教师信息的广告，可能触犯《广告法》的规定。当然，在具体案件的处理中，必须依据个案的具体事实和证据来判定。是否构成虚假宣传、对消费者和市场造成的具体影响，这些都是法律判决时必须重点考虑的核心因素。

张哲不想让自己卷入漩涡。

他度过了一个假期，深思熟虑关于未来的走向，最终他向领导递交了一封辞职书。

（应受访者要求，张哲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