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反 996”已成为许多年轻人的共识。此时，一场博弈正在外卖骑手群体中上演，这场博弈是关于时间自由与社保福利的。

京东外卖宣布为全职骑手提供“五险一金”，这在骑手圈引发了诸多讨论。讨论不断，往往是因为存在很大争议。社保是劳动者一直盼望的“福利”，并且京东是为骑手“全包”五险一金，骑手无需额外承担费用。这就像是一份字面意义上的“免费午餐”，可为何还能引发如此大的争议呢？

不讨论“年轻人需不需要社保”这个复杂问题。查看社交媒体上骑手的发言，能发现这份午餐价格不菲。要获得五险一金，骑手就得牺牲灵活就业的自主权，接受类似“996”的工作制度，然而这并不能让他们得到更多报酬。

这种“福利化”背后，到底是劳动权益在进步呢，还是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剥削呢？身处其中的骑手已经给出了答案，那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五险一金既是福利，也是枷锁。

01

[id_1303704545]

北京骑手马闯的经历很有代表性。他让全家都转投到京东外卖，还邀请全职骑手到直播间进行连线。原本以为有五险一金的骑手说话会更有底气，然而真正的全职骑手却只是不停地抱怨。他们每天被要求在线 12 小时，只能被动地接受系统派单，没办法拒绝所谓的“垃圾单”，并且收入明显下降了。

一位自称达达小队队长的骑手在马闯直播连线时爆料，全职骑手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一共是 12 个小时。

杭州骑手曾胜的质疑较为直接：他询问自己为何没有收到全职邀约，以及邀约全职骑手的标准是什么。作为曾经的“全国达达骑手拉新第一名”，他察觉到自己居然“不配五险一金”。与此同时，京东宣布全职骑手人数已突破一万，但却没有明确的准入标准。

一位在北京跑单的达达骑手，提到了全职骑手面临的严苛条件：

这些条件将灵活就业的本质完全进行了颠覆，使得社保福利转变成了一种“强制交换”。曾胜曾表示：“京东的五险一金并非那么容易获得，原因在于需要实行 996 工作制，在线 12 个小时，无论有单还是没单都必须出勤。”令人担忧的是，在京东全职骑手群的截图里，能看到管理员着重强调“需每天在线 12 小时”。并且有网友爆料说，在一周的时间里，这个群里的人数从 208 人变成了 166 人。

3 月 20 日，有位 ID 为“京东秒送张哥”的用户在马闯的直播间进行了爆料。他说有 5 个人收到了转全职的通知，然而在一天之后，其中 3 个人又回来了。这种大规模的“逃离”现象恰好能够表明，对于多数骑手来说，用社保福利去交换 12 小时工作制是并不划算的。

这不仅与“灵活”有关，还与“收入”相关。对于骑手而言，自由或许较为抽象，但到手的钱却是实实在在的。然而，全职骑手强制实行 996 的规定，使得骑手无论有没有单都必须在线守候。在相同的时间里，他们或许能够去从事其他工作，从而获得更多的钱。

一个例证是，直播间的张哥会直接说：“上小美、小饿。大神一个月能有 2 个达不溜，要是再不济也有 1.5 达不溜。你要是想混个保险，在这里挣一天 200 来块钱，都不知道要混到什么时候呢！够吃够喝吗？”

这种“反向福利”映射了互联网大厂的一个内在悖论。一些机制原本是旨在保护劳动者的，然而最终却可能被资本重新编码，变成压榨的新工具。

02

五险一金：感动企业，没感动骑手

全职骑手计划，从表面来看，这是对骑手劳动权益的一种保障以及提升。但是，经过深入的剖析之后我们能够察觉到，这样的“福利”其实隐藏着这样一种情况，即以社保作为名义，却在实际行动中进行着压榨，是一种劳动关系的重构。

众包模式下的骑手属于“不完全劳动关系”，这种“不完全劳动关系”介于“完全劳动关系”和“个人职业者”之间，而这也正是劳动三分法所确立的一种新型劳动关系。“全职骑手”计划把灵活就业简化成了传统的劳动二分法，它强行把骑手归入“完全劳动关系”的员工范畴。然而，由于不符合骑手灵活就业的特点，也不尊重劳动者的真实需求，所以最终只是“感动了企业自己”。虽然会赢得一定的大众赞誉，但这对解决劳动者的真实困境没有任何帮助。

全职骑手的“二分法”看上去较为简单且直接，然而却无法涵盖广大兼职或者众包骑手的需求。多数骑手属于灵活就业者，他们有可能同时从事多种职业，劳动关系较为复杂，传统的社保模式难以运用到他们身上。全职的那种方案看起来很慷慨，实际上却回避了新就业形态所面临的核心难题。

直播间中，达达骑手爆料了全职骑手所面临的严苛控制情况。他们在固定商圈内定位在线，无权拒单，系统会强制派单，甚至仅仅拒单就会被罚款。一位北京的达达骑手表示，这些限制比传统雇员的还要苛刻，这就相当于用社保福利换来了骑手几乎全部的工作自主权。

武汉骑手被强制更换工作区域的案例印证了这一情况。曾胜发布的视频表明，这位骑手刚入职没多久，就被要求离职或者更换工作地点。平台一方面称“尊重骑手选择”，可另一方面却随意对工作条件进行调整，这体现了在这种强制劳动关系下的随意性。

“福利保障”背后，全职骑手们实际面临着收入不确定的状况，工作强度在增加，自主权也在被削弱，陷入了“三重困境”。这种以福利来换取控制权的交易，逐渐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对游戏规则的改写，而不是真正意义上劳动权益的提升。

03

打工人的需求是多元且流动的

事实上，骑手对于“五险一金”的需求并非始终保持不变。例如，佛山的骑手温荣昌觉得，在“五险”当中，最有作用的是工伤保险，然而生育和医疗保险的用处不是很大，失业保险则是在需求方面处于最低的状态。

这反映了零工经济从业者具有特殊性。他们的福利需求与传统雇佣关系下的员工不一样。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的副教授张成刚曾谈到，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选择灵活就业，通常是依据自身的各种约束条件而作出的理性抉择。新就业形态的从业者都明白，权益保障是需要付出成本的。

问题在于，全职设计没有给骑手提供选择权。它采取了一种二选一的模式，即要么全部接受，要么全部放弃。也就是说，要么选择全职跑外卖，接受 996 的工作时间和社保；要么选择兼职跑外卖，虽然灵活但没有保障。不存在中间的情况，一位失业后跑外卖过渡的大厂中年人，无法以骑手的身份继续缴纳社保。

资本的套路有很多，然而打工人并非那么容易被忽悠。实践能够让人获得真知，福利究竟是真是假，摆在眼前的事实最终会把一切都说明清楚。劳动者对于自身权益的判断，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清醒得多。

平台试图用“五险一金”来包装 12 小时工作制。骑手们用实际行动展现出了他们的清醒。“一周退群 1/4 全职骑手”这一现象表明存在很多问题。

大多数骑手呼吁，平台在提供社保时，要让他们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从而构建起灵活且自愿的社保体系，而不能把福利当作强迫他们接受 996 工作制的工具。五险一金不应成为甜蜜的束缚，劳动保障不是一种只说不做的大饼式交换，更不能变为一种只做表面功夫的作秀手段。

“单多最为重要”，这句简洁的骑手行话揭示了本质——许多人选择这一职业，首要考量的是收入与时间自由。当平台宣称要为骑手谋福利时，实际上骑手们最为关心的是他们能否在保证收入的同时保持灵活性。

事实上，每一代人的需求都是多元且流动的。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上一代人为了获取更多的收入，选择从农村来到城市，他们渴望拥有稳定的工作以及收入。然而，这一代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却想要摆脱工厂或者格子间所带来的束缚，他们宁愿舍弃 996 所带来的高薪，也要获得能够灵活就业的自由。

那么，“理想工作”的定义正在发生某种本质性的改变吗？时间自由是否正在成为比五险一金更为宝贵的新型权益呢？很多时候我们想要逃离 996，并非仅仅是因为高强度的工作，而是因为不想让生活中的每一秒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可以喘息的空间。

在零工经济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企业需要尊重劳动者的真实需求。企业不能以福利为借口而强制推行 996 工作制。毕竟，没有谁愿意被束缚在 996 的模式中。无论是高薪的白领，还是从事外卖工作的骑手，每个人都期望能够在劳动和生活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真正的进步，一方面要保障基本权益，另一方面要最大限度地尊重个体选择。只有做到这些，“福利”才能够回归其本意，成为对劳动者的真正保障，而不会成为控制的工具。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没有人希望被束缚在 996 的工作模式中，即便五险一金就如同绳索一般。